那洛阳真暖,荀府降下了个小生命,荀老爷高兴不已,忙上前从接生婆手中抱过孩子,是个女孩儿,不哭不闹,眼睛灵动地眨啊眨。“女儿也好,女儿以后会更加孝顺。”荀老爷笑着喃喃自语,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
时光冉冉,转眼间,这姑娘到了金钗之年。这会儿,别家的闺女都在织帛弹琴,而自家千金却迷于舞剑练器,每每见此,荀老爷都愣好一阵子。“闺女,你这是在弄啥嘞?”一日,荀老爷起夜,见自己的女儿正坐在院中央青石桌前擦拭着佩剑,目光温柔似水。“爹,你看,这剑中有故人的影子。”姑娘察觉到了荀老爷,轻笑几声,扬起了手中的剑。皎色月光侵入玄铁宝剑,迸散出寒芒。“哪儿来的故人的影子?这孩子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没事,我荀府家大业大,养个剑痴女儿没问题。”荀老爷有点崩溃,但仍强装淡定。哦对了,忘了说,这姑娘的玄祖父叫荀彧。
几个月后,中原大乱,几个王爷谋反夺位,胡人趁乱南下,荀老爷带着女儿向南逃亡,找了个南渡王爷作靠山,奉其之命,都督江北渚军事,筑守宛城。
刚到宛城没几天,乱军杀至,围了城。荀老爷屹于城墙之上,俯视城外千军万马,又回头扫了扫城中数百兵卒,苦笑着走下城墙。“你们有谁身手敏捷吗?我需要找一个好身手的人去邻城请兵支援。”荀老爷说罢,将士们面面相觑,陷入死寂。“爹,我去吧。”那姑娘从将士后走了出来。“不行,你一个女儿家……”话还没说完,姑娘拔出冷剑,银光一闪,荀老爷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等缓过神来,肩上早架了一柄锋刃。“孰言女子不胜男?”姑娘淡笑,眸里有星辰大海。“你可明白这是战争。”“明白。”“可有把握?”姑娘噙着倔强的笑。“罢了罢了,你去吧,待晚上再偷潜出城。”荀老爷顿时像老了十岁,声音也有些嘶哑,环顾四周后,轻叹了几声,终已不顾。
是夜,宛城城门。姑娘带上了干粮和陪着她的剑,正欲走,却被父亲扯住。“闺女啊,你说的没错,剑有故人的影子,为父会和城里的百姓等你,早些回家。”良久,姑娘点了点头。“爹,你看,今晚月色真美。”月光如水,静淌人间,将父女俩照得雪亮。
姑娘趁着月色,在山林小麓上肆无忌惮地狂奔,腿和手臂上刮伤多处,也没有减速的意思。破晓时分,几个匪徒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冷笑几声。抽出长剑,横啸一指,断其左臂。姑娘轻盈一跃,惊鸿一剑,踏云微歌,反手一击,顷刻间,便一一解决,她继续赶路,云淡风轻。
到达邻城,已是正午,姑娘亮出父亲的信令,指名找督守,督守见到士兵领着一个浑身浊迹的姑娘,还没发问,看清姑娘的容貌后,大惊:“荀……荀大小姐?”“如今家父驻守的宛城要被乱贼攻破了,还请叔伯援兵!”姑娘抱拳,颦眉凝望故吏,故吏被她的目光刺得心慌。“荀小姐,不是我不帮……这,这城里也没有多少兵力啊——都被调走了,你还是……”“不行,有故人在等我,没有请到援兵,我岂能回去?”姑娘握紧佩剑,又道“拿笔和纸来!”
姑娘以自己父亲的身份给豫章太守周访写信,信中提到,若是此次肯出兵相助,将与其结交。荀家在当时是权贵世家,与之结交乃是诸多家族的美梦。姑娘让故吏将此信送到了周访手中,周访闻此信后高兴万分,重视不已,遣自己的儿子周抚带兵支援。
夜幕降临,宛城被绝望的气息笼罩,今夜,若是自己的闺女再不回来,他这老骨头可就真得毙命于此了,荀老爷望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火光将夜色点亮,今夜无月,他心头一沉,“一定要守住,援兵马上就到了,都可以活着,都可以看到太阳。”一阵沉缓而庄严的誓言,将士们为之振奋。
浴血,杀生,残骸,遗骨。
天微亮,城池即将被攻破,荀老爷倚在城墙的石柱上,看着自己中箭的右臂正汩汩淌血。荀老爷轻叹一声,缓缓闭眼,正欲听天由命之时,东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乱贼的惨叫。荀老爷扶着墙垒,勉强撑起身体,望向前方,与自己正骑在汗血马上的闺女对视相视一笑,姑娘衣袂飘飘,笑得明媚粲然,像是见了多年来见的故人。
“爹,我回来了。”
后来的事,历史上并未记载,也未提姑娘的名字,但这都不重要了。人们只曾记得,若干年前,一位仅十二岁的姑娘,着装玄色回水裙,迎风而立,执剑临敌,几声啸歌,恍如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