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春节对于我,就有了一种淡淡的哀思了。因为春节一到,离清明节就不远了。 这种哀思的出现,应该是人到中年之后吧。在过去,在年轻的时候,春节是好玩的概念,接着是全家团圆的概念,再接着,就有了残缺感,总觉得当我们大人小人热热闹闹地欢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缺少了谁。这种感觉,在大年初一拜祭祖先的时候,就更加强烈了。 我是从小就接受了跪拜祖先的教育的,但小时候的跪拜,只是完成任务,等到成年,就觉得是应该的了,到了前几年,就沉重起来,跪在草蓆上,看到墙上列祖列宗的名字,想到他们一个个从自己孩子的身边离去,想到自己也必定会从孩子的身边离去,眼泪就模糊了眼睛。 是呀,又到了莺飞草长的春天了。大地回春,柳绿花红,我们庆贺,我们团聚,我们玩乐,我们欢笑!我们活着的人,多么幸福呀!可是,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呢?我们的爷爷奶奶,甚至我们的父亲、母亲……那些,前些年,甚至前些日子还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亲友,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在今天这样满目春光、满堂喜庆的日子,他们在哪里了呢? ……元霄一到,清明就近了。过完元宵,我就要远离家乡,远离父母,独自一人踏上回校的旅程。所以元宵对于我,是忧思多于喜悦的。 孩子是快乐的,在雪白的月光下放烟花,提着灯笼满地跑。青年人也是快乐的,骚人的春意,骚人的爱流。我踯躅在家乡的小路上,嬉戏的孩子从身边穿过,满天的烟花在头顶开放,心中却翻滚着无限的感慨:春天真的回来了,明明是失去了的,又回到身边了!春天仿佛是无所不能的,飞走了的燕子又飞回来了,谢掉了的鲜花又盛开了。世界就是这样神奇地周而复始,就是这样神秘地失而复得。只可惜,偏偏就是主宰这个世界的人,是一去不能复返的。今天还光着屁股放烟花的小孩子,明年要上学了,今天情窦初开的小青年,明年可能已做了别人的父母亲,今天还陪着我们吃汤圆亲人,明年可能就已远离!……我们就是这样长大,老去,远离,长大,老去,远离。我们的很多亲人,就是这样离去的,就是这样永远地离去的。我们今天看见的燕子,就是他们当年看见的燕子,我们今天看见的鲜花,就是他们当年看见的鲜花,但是,当年的燕子回来时,他们已永不再回,当年的鲜花再开时,他们已永不再见! ……元宵之后便下起了春雨,我徘徊在异乡的街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春雨沥沥,清明就更近了。 是呀,清明更近了。该到清明了,该到为亲人上香,向亲人跪拜的时候了。我们热热闹闹地过完了春节,又含情脉脉地送走了元宵,接下来,就是耕耘播种,再接下来,就是收获希望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想起远走了的亲人了,他们已经沒有春节,他们已经沒有元宵,他们也已经沒有了希望!—我们是他们的唯一希望!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开始耕耘和播种的时候,让我们耕耘我们的心田吧,让我们播种下思念的种子吧,在我们收获希望时,好让亲人收获我们的希望! ……虽然还有十几天,我已经准备好行装了。 去年的清明,我回去得太晚,年迈的父亲已经把祖先坟茔上的杂草清除,给坟茔换上了新泥。我无事可做了。今年我要早一些回去。我已经不能为已故的亲人做任何事情,除了烧香、跪拜,还能做一些什么呢?作为子孙,我很想亲手为他们梳一梳头发呀,我很想亲手为他们盖上我刚买的棉被。只可惜,我那时还沒有出世,或者,我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或者,我那时还没有为他们做事的能力,他们就走了。我沒有为他们做过任何事情!但是,他们却养育了我父母的父母的父母,又养育了我父母的父母,还养育了我的父母!他们是我生命的来源。只有他们才能证明我是从那里来的。无论我贫穷或者富裕,卑微或者高贵,我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他们是我生命的唯一来源!呀,亲人!让我为你们做一点什么吧,以示感激之心。可是,我可以做一些什么呢?我点燃香火了,你们看见了吗?香火燃烧着我整颗虔诚的心。我跪拜到你们的面前了,你们看见了吗?我深深地跪拜下去了,在你们的面前,我甘愿放弃我做人的全部尊严!……我还能做一点什么呢?我还想做一点什么。我要早些回去,我要亲手清除坟茔上的杂草,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就像小心翼翼地替你们梳理凌乱的头发;我要亲手挑来新泥,一铲一铲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坟茔上,就像是给你们,一已经酣睡了的亲人,盖上防寒的新被子。此外,我还能做一些什么呢。 今年的清明节,我要早一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