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冬宴。每到冬天,总会有五桌摆满山珍海味的冬宴等着我去大吃一顿。第一桌上山宴,满桌都是红烧肉烤鸡胸蒸菜包肉丸子;第二桌上海宴,一堆清蒸鱼汽锅虾腊肉烧鱼头叠成山;第三桌上天宴,烤鸟腿炒鸟肉蛋肉圆摆满桌;第四桌上汤宴水果草莓汤烧全乳鸡汤鱼头汤啥汤都有;第五桌上糖宴,满桌是糖寓意甜蜜。我们把它们称作“冬五宴”,在1月1日至1月5日间举行。
其中,我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最喜欢的不过是糖宴了。糖宴上有冬红米芽糖、蜡烛糖、鸟蛋糖,还有刺荷糖。刺荷糖即有薄荷的清香,又有刺果的浓香和百合花的嫩香、桂花的柔香,咬起来又黏又软,质地细嫩,能拉出好长好长的丝儿来,又不上火,所以小孩子们一般都是最喜欢刺荷糖的。
每次糖宴,妈妈都会做刺荷糖。但这次的刺荷糖,让我永远也忘不了。
妈妈肚子里有两个宝宝,是双胞胎,身体虚弱,肚皮圆大。但到了1月4日下午汤宴结束,她还是去采了刺果。刺果是家乡的一种野果,红艳艳的,看着就馋。妈妈带着手套,开始摘刺果了。刺果是种在向小区要的一块地里的,叶子就是刺,尖锐如刀。妈妈很小心的摘着,因为那刺甚至能挑破薄薄的胶手套。妈妈刚摘了没一点,一根尖锐的刺猛地弹过来,划过妈妈裸露在蓝色蕾丝裙子外的小腿肚——咝,许多血红色的黏稠的液体从妈妈腿上那个大大的伤口喷泉似的流了出来。妈妈晕血,她毫无防备地倒在了脏兮兮的泥里……
到了医院,医生把妈妈的腿包得像个肿胀的“礼物”似的,才肯放妈妈回家。到了家,放了心,我立刻跑进院子,啊,刺果黑黝黝的刺都被染红了,有的刺尖儿上还滴着红艳艳的黏稠液体,好几只喜鹊,正贪婪地吮吸着刺尖儿和地上的红色液体。我拿起石块,砸着这群吸血的恶魔。“那是妈妈的血!”我呐喊着,哭泣着,温热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它们怎能吮吸妈妈的鲜血?我不断地丢掷着石块,我只想砸死它们,砸死这群吸血的恶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流下我柔软的脸颊,在阳光下,包含着内疚的泪水犹如一颗颗珍贵的珍珠一样美丽,但,比它更清幽,更悲伤,更心疼着一个人。
我看看妈妈摘的刺果,每一颗都是那么红艳,每一颗都是那么水灵,那洒着鲜血的刺果,红艳艳的,红得那么美丽,像展翅欲飞的红蝶。我轻轻地用食指抚摸它,食指上沾满了鲜红的液体。怪不得那么美,原来是洒满了妈妈对我的爱!啊,妈妈,对不起,那,还不是因为我?
我跪在湿漉漉的泥巴里,无声地抽泣着。我拿起锋利的剪刀,刀尖上涂满了母亲的爱和鲜血,内疚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这片浓浓的母爱上,又给刀尖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心疼和难过、自责。我一根根地剪着刺果的刺,刺果的刺每断落一根,我的心里和面颊上就流下一串串泪水,那是心头滴出来的血,味道全是苦涩的,火辣的。妈妈肚子里有两个宝宝,两个!她受不得伤,不能流血,流了血得休息七天!那还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嚷着要吃刺荷糖?刺果的刺被我剪光了,我又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卑鄙的刺,讨厌的刺,它们死不足惜!
我今年没有吃到妈妈做的刺荷糖,吃的是奶奶做的刺荷糖。刺果的刺一但被强行折断,刺果的质量虽会下降一点,但刺也不会再长。院子里的刺果也不长刺了。一周后,妈妈也康复了。
吃着刺荷糖,望着圆圆的月亮,我感到了妈妈无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