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廿日,我于路途中,无意间看见了一株沾染了绿意的柳,顿时心生欣喜,柳绿而知春,原来春天已然来临。查了日历才知道,如今已经数到“八九”,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归来,柳树是早该就发芽了,只是我有些迟钝了。大约因为今年是少有的低温年份,虽然是早已立了春的天气,仍觉得酽寒未尽。
赋闲在家,悠然之余难免也有些无趣,便要黄先生给我一个题目来写。他给了这个旧题,之所以称之为旧题,是因为去年就给过了的。但那时心中尚无所感,又有些懒惰,所以就一直没有动笔。今日提笔行文,只因为见了那一树柳的新绿,心中略有触动,暂且写写我这粗浅所悟。
据实来讲,我并不十分喜欢春日,初自寒暖不定至花叶繁锦,再至最后落花流水,狼藉残红,它的时光里太多变故。相比之下,秋虽然衰败,但是极静,极美。何况秋的衰落是生命自然轮回,春花凋落却是在最好的年华老去,更让人忍不住惋惜悲叹。
我一直偏执以为,生命若以消亡方式结尾,宁可从来不曾遇见那一树繁花。佛有偈语“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也或许一直固执着不去爱春日,只是因为我害怕年华如花却骤然老去。
但关于春日,我亦有美好的怀念。
两年前春天,是我高中时代末端,那时候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感受季节无常的变化,消极冷静。那时候喜欢听《叶子》,“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喜欢龙应台的句子,“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喜欢“寂寞”这个词语,我总琢磨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春天是最后一个季节,我看着窗外春雪消融,红叶李花落,玉兰结苞,绿肥红瘦,时光匆匆忙忙让我伤感苦闷。旧玻璃杯里我种了一粒黄豆,但因为温度有些低,它长的很慢,一周发芽,一周开瓣,半月下来也只长了半指而已。鸢尾花开了,同桌在花坛边捡到一只蜗牛,带回来放在豆茎上,只是一节课的时间,辛辛苦苦养的豆芽竟然被拦腰咬断。我憎恶贪吃的蜗牛,断了课桌上唯一的生机。
整个季节,我的心沉重至凝固,所谓中考的路,看似一片通途,其实荆棘暗布,风云诡异,我怕最后的结局徒劳无功惹人嘲笑,也怕自己承担不起家人的期许。那时候,我隐隐约约明白何为苦难,这样来说,并非故作姿态,苦难不只是空乏其身,饿其体肤,更是自内心深处切肤的痛感。
曾经以为在那段时间里会永远铭记于心的是痛苦,但只是过去两年,当时的战战兢兢都开始模糊,只剩下深刻的感动和反省。
行走于世间,每次启程都有目的,都期望会有完美结局,但花不会因为终究枯萎的结局就拒绝绽放。只是如果在没有后来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后来的完满,或者没有后来的凋零,是否还能从这一程中有所思,有所得?
况这世间的事,但凡开始,终有结局,不管何种结局都只是一点而已,反而是行程种的点点滴滴成为这一生。我反省于彼时的功利,只顾为一个模糊不明的未来不安,以致错过那一程的风景,时光的迅疾,总让我们来不急犹豫,来不及抱怨,来不及悲伤。
年年春日,来去更迭不止,纵使青春留不住,纵使时光辜负卿,锦绣年华且徐行。多年以后,记得的就不再是枯萎和伤感,而是那一树繁花阳光下灿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