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衣服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香。那是洗衣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奶奶的味道。
我的奶奶极爱干净,家里的衣服都由她手洗才安心。
宽大敞亮的阳台是奶奶洗衣服的地方。她挪着笨重的身躯,将沉重的盆子拖到接水口。拧开水龙头,大水哗哗地直往下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朝着我大声喊:“丫头,快把脏衣服拎来。”听到呼声的我便会跳下台阶,用力揽着堆积如小山丘的脏衣服,送到奶奶的大盆中。
一件件衣服浸湿在布满泡泡的盆中,它们安静地躺在水里,不时随着那微波泛起涟漪。奶奶开始搓洗衣服时,我静静地蹲在一旁看。奶奶用力地揉洗衣领,用衣刷抠去衣间的污渍。把衣服压入清水中冲洗后,再拧干放在一旁。奶奶苍老的手上布满皱纹,显得黯淡无光,一根根青筋凸起,爬满了她的手背;指尖长满了老茧,松弛的皮肤和星点的黄斑提醒着岁月的痕迹。母亲走出房门,看见奶奶又在用手洗衣服,忍不住唠叨:“妈,家里有洗衣机呢,怎么又跑出来洗了。”奶奶笑着直摇头:“一辈子干活习惯了,手洗我才放心。”
洗干净的衣服晾在杆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衣服上,亮眼的光使视线变得模糊。只嗅到阵阵淡香。这淡香使我内心宁静。
当奶奶还年轻时,曾住在乡下,是个全职妈妈。那时母亲刚嫁给父亲,奶奶就告诉母亲:女人要爱干净整洁。奶奶总把破旧的木桌擦得一尘不染,杂乱的灶炉也绝不沾灰,连腌菜的坛罐子都永远整齐地排放在后院。不像别家,陶瓷管都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几个竖着放,也甚是稀奇。母亲常说,以前别家的腌菜窖都是酸湿味,唯独我们家的,飘着菜香。我虽未闻过,却可以感受到那股淡香。
有一年,奶奶突然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进了医院。医院周围的一切都笼罩着灰白的苍凉,冰冷的栏杆,渗人的寒气和刺鼻的消毒水味,使人头脑昏胀。当我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时,只见奶奶微笑着望着我,用温柔的眼神抚平了我心底的不安。我将头蹭入奶奶的怀中,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后来母亲告诉我,奶奶嫌病服不干净,硬是在里头穿了自己的衣服才安心。
隔日去探望奶奶,一推开奶奶的房门,扑面而来的香使人神清气爽。果香,花香和太阳的香交织在一起,充盈着整个房间。奶奶和病友在愉快的交流,她眉飞色舞地向病友描述着我父亲小时候的糗事,和病友谈自己的子孙后代的辉煌。奶奶的银发在空中飞舞,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诠释着她的快乐。她幸福地说:“我这辈子是快乐的,我很满足。”奶奶笑着,身上没有一丝被病痛缠绕的痛苦和不安。
出院后,母亲便再也不让奶奶手洗衣服了。我的衣服上也闻不到那一股淡香。奶奶知道后,闹腾着说要把我的衣服重洗,像一个稚气的孩子。
只有小学文凭的奶奶用平俗的语言和真实的行动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她让我学会了勤劳,爱整洁,让我懂得,人在逆境也要保持最美的姿态。
如何向奶奶解释,她于我就是一股淡香,是能让我感到美妙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