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哭。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自从几年前在乡间坑坑洼洼的小路的尽头我瘦弱的身躯注视着爸妈离去的背影后,我就没有哭过了。我成了留守儿童。爸妈离开后,我变了,变得孤僻,变得不合群,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什么都是一个人,因为回到家,迎接我的没有父母温暖的怀抱,只有空荡荡得冰冷的诺大的屋子。那时的我是孤独的。那是一个下午,血色的黄昏铺在路上,一片片,一点点,细碎的片段从枝繁叶茂的间隙间斑驳地直射在地面。最后一节课,校长带着一个微微胖得有些病态的四十多岁的戴眼镜的女人踏进了教室,或许是我的与众不同吧,那女人一进教室就把目光定在了孤独的我身上。那女人成了我的班主任。女人姓周,她很怪,不论对谁她都笑脸相迎,唯独对我,很严厉,非常严厉。只要是上学,不论是在教室、办公室、还是操场,随处可见周老师训斥我的身影。那时的我,本就孤独,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天天训我的人,我变得更加内向了,可我发现,我的成绩也在这无休止的训斥中一点点提升,六年级了,我已是全校第一。那时的我,是恨周老师的。周老师脖子上经常挂着一个月牙状的项链,晶莹剔透,像我夜深人静思念父母时流下的无声的泪。小升初考试后,因我成绩特优,被一所城里的初中录取了,我爸妈便在那城里工作。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周老师,离开这里了。熟悉的场景在列车的飞驰下快速倒退,身旁的父母已经枕着行李睡着了,而我却睡意全无,今天周老师说要来送我的,可却没见到她人,虽然她对我很严厉,可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开学一个星期了,一天回到家,母亲递给我一封拆开过的信,眼睛中闪烁着隐隐约约的泪光,说是周老师的家人寄来的,周老师在昨天已经因为肺癌去世了,这是她生前写给我的信。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脑子“嗡”地一下空白了,不知是如何鼓起力气举起的手臂接过了信,信的内容大部分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隐约记得几句:“孩子,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个可塑之材,那时我已是癌症晚期了,我知我命不久矣,只想在有生之年教出一个栋梁之才,也不枉来人间走过一遭,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啊......孩子,那天我没去送你,你一定怪我了吧,我只是怕你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怕你会不舍得离开,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的时候却晕了过去,唉,没想到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好了,有些困了,孩子,一路走好啊……”信封里,还夹着周老师的项链,我仿佛看到了周老师忍着病痛的折磨给我写信的场景,是那样地清晰,那样地让人窒息。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信封的轮廓,在双眼的朦胧间模糊,月牙状的项链闪闪地发着光,像我悔恨和怀念的泪,泪水打湿了信封,也打湿了、融化了我内心深处那冰冷的、恨的角落……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哭。泪之殇,悔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