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很想动笔写写母亲的一个朋友。

就称她为素吧。她和母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极美，毕竟在我四五岁时才有的印象便是我心中美人排行榜TOP1。十三四岁读到张爱玲的书时，书中的上海女子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后来她来我家玩，正巧我在看《倾城之恋》，对上素的双眸，与白流苏隐隐契合。我那时曾不止一次地臆想过素若是烫头发，身着旗袍，一手夹烟，一手抚猫的样子一定很魅惑，噬人心魄。

母亲说，素与她相识的时间她也记得不太清了，约莫是十六七岁。母亲从小便是混世魔王，爬树偷摘别人家荔枝，在老师饭盒里放蟑螂，带一群小男生打架这种事儿干得海了去了。有次母亲骑着单车在街上晃悠，看到一老婆子在叫卖烤红薯，心下一动，加快了车速飞手夺了一个溜之大吉，老婆子在后面直喊：“我做生意也不容易啊，怎么又被一小年轻顺走了一个，喂……”老婆子心肝儿肉疼，母亲远远地骑走了，躲进了土地庙后头，开始剥红薯吃时，发现有一姑娘嘴里正啃着红薯在盯着她看，这就是素了。母亲当时想：我去这么漂亮一姑娘竟然跟我志同道合诶！之后这俩人就天天混在一起，搞得到处鸡犬不宁。

这些胡闹的日子结束在素的二十一岁。素爱上了一个台商，那简直就是一见钟情的节奏。素爱得奋不顾身，即使与家人决裂，也要追随她的爱情。母亲怎么劝都不听，无奈的由她去了。她欢欢喜喜地奔着她的爱情去了台湾，结婚、定居，过着她憧憬的生活。不知她在台湾快乐与否，不过七年，她便回了大陆，孤身一人拖着行李箱决绝地与台湾告别，一如当初临走时那般倔强。母亲陪她喝了一夜的酒，末了她崩溃：“他为什么有了别的女人啊…他奶奶的怎么就不爱老娘了？老娘那么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不就是没孩子嘛……”不知他俩掰掉的原因究竟是他不爱他了爱上别的女人还是因为她没有孩子，抑或是他没有孩子所以他跟别人好了，总之是离婚了，个中缘由又有谁知道呢？对了，素生不出孩子。

素当时已经二十八了，我当初四岁左右，刚记事，只记得素常来我家住，大概是跟家里闹僵了，也还没找到工作。后来朋友介绍去了一家厂子，貌似是做雨衣雨鞋的。可巧，老板是个台湾人。母亲怕她难过，素倒不甚在意。自从那次喝酒后，素绝口不提过往七年，也不曾再因此哭过，只是有时候会怔怔的发呆想事。

素的台湾老板并不长期呆在这儿，因此厂子是交给素的顶头上司管理。素又恋爱了，这次爱上的是她的上司。母亲叹气，“他有什么好？”素抿嘴笑，“他不嫌弃我生不出孩子啊！”他当然不介意，那男人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嗯，素是所谓的小三儿。可素说：“没事儿，他有他的家庭，我不会奢求他离婚。我只想陪着他，只是陪着他就够了。他也是爱我的。”母亲摇头：“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素也不恼：“只因为是他。”母亲闻言骂了句，“你这***真是言情剧的套路啊！洒我一脸狗血呢！”两天没理她，后来又和好如初。母亲只是说：“真是傻到家了你！”

素和她男人在外面租了套房子，素很兴奋地布置着他们的“爱巢”。我曾经去看过，妈蛋布置得比我家温馨多了，灯光柔和，阳台上有闲时吃茶的地儿，还有照片墙，满满的都是他们俩的浪漫。素说，只是想让他有家的感觉啊。那时我最爱看中央台的“交换空间”，还曾一度怀疑素去参加过。

我不知道那男人有多爱素，我只知道素是爱惨了他。素不像母亲，嫁人后就收了心，做菜缝衣随手拈来。素什么都不会，可她甘愿为了那男人去学。她给他熬粥，熬得锅底都糊了，俩人只好叫外卖，他衣服破了，素执意要替他补，结果那衣服顺着线丝裂得不忍直视。他开玩笑叹了一句：“你啊你，还真是除了漂亮什么都没剩下的啊！”素默了，这玩笑话戳中了她的心。

再好的爱也有耗尽的一天。一天夜晚素对那男人说：“我不爱你了，我累了想走了。”男人以为她开玩笑呢，顺势一抱，被素轻轻推开，男人恼羞成怒，给了她一巴掌。那天半夜素敲着我家的门，她拖着行李箱来，脸上还带着个淡淡的五指印。

素就这样在我家书房睡了五天，五天后让母亲去厂里辞了职。她孤身一人去了云南，说是去静静心。那时我还是个文艺装逼少女，我问怎么不去西藏净化下你的灵魂？她说，她怕高原反应。母亲这次倒是不拦着她。就这样，她留在我记忆中最后一眼就是拖着行李箱远去的背影。

素好些年都没回来了我还是会不时想起她去云南前在我家阳台轻哼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我觉得那时的她，恍若初见。

偶尔母亲会给我看看素寄回来的照片，依旧是那么漂亮。眼角的些许皱纹掩不住她的美丽。母亲慨叹：“哎，都老了。”我只知道素后来嫁了人，嫁的那男人快五十了，比素大了十多岁。一张照片里素在切西红柿，男人在炒菜。照片背面，素写了一句话，“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我想，素或许真的安定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