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沉下的飞鸟影子多细长
夜宿在某山口雾气湿衣裳
挎壶酒给荒野饮酌那秋黄
不吁然不吟唱只拾掇行囊
听街声闻世况或走俗寻常
经戈壁过断桥塌落泥土香
递根烟给路客解乏这星光
茧磨在鞋跟上无所谓远方
——陈鸿宇《途中》
后来我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出走。行囊里装上了相依为命的家当,带几件与山川湖海相衬的衣裳,裹好不多的积蓄,夹一本册子想着要写满路上的故事。
搭一班开往远方的黄皮客车,掠过一站又一站的站台,看过人群熙攘,也掠过成排的行道树,见过山河。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先走崇山峻岭,到彩云之南。
这里草木繁茂,树林阴翳,这里信仰山神的子民散发着灵气,他们是大山的魂灵。
散落着的村落飘散着炊烟渺渺,接迎着离乡归客。漫天蓝翠,漫天惊鸿。满山的绚烂花丛,艳丽的木棉,纷飞的梧桐落叶,随风飘摇。大雁归巢,夕阳入眠,空谷万籁俱寂。眺望远方的山遥路远,忍不住向着万籁空谷呐喊,沿着青山旷野狂奔,星月总是那般纯洁璀璨,暖人肺腑。
随意投奔一个村寨,寨子里的好客村民会拥你到迎客的长廊上,摆上一长桌的山里吃食,饮一大碗米酒,折两支桑椹,听着贯穿整个寨子的流水声,万分惬意。
夜里,寨子架起篝火,大锅烧着山里打回来的野味,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清沁草香,四方的桌子上摆满了自制的米糕和糍粑,汉子们筑起高高的竹台,系上花团锦簇的彩色布条,我借来苗人的服饰,混迹在他们里头。他们丝毫不见外,拥着我环绕着摇曳的篝火摆动起了腰肢,一同祭奠古老的山神。
当我饮尽了一山又一山的酒之后,热情的苗人会用那双饱含深情的泪眼目送我的离去,我的身上还披着苗家的蓑衣,我的胸腔里还弥漫着醉人的女儿红。我是大山的子民,我与青山同根同源。
偶遇的风尘旅人,停下来一同喝碗茶,聊一聊旅途里的故事和风土民俗,相约结伴走一遭泸沽湖。
迷醉的夕阳洒下橘黄色的光辉,水面波光粼粼,像一袭金黄色的嫁衣,披在丰盈的娇艳新娘身上。我们一同摇曳着小船在湖面上飘荡,行到深处才发觉芦苇丛是那么繁茂,直直延伸到夕阳的尽头。船头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听着自由舒适的旋律,我不禁迷醉在这水天一色的酣畅淋漓之中了。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残红即将褪尽,只剩一条苍凉的尾巴,指引我明天的方向。
之后,我们分别在笔直无边的国道线上,我走西藏,他走川蜀。旅途中遇见的人,极尽善美,如果今后山河再见,我会为他点一支烟,彼此拥抱,再尽欢而散。
大路朝天,离家的路客都在寻找归途。
等天空飘起茫茫大雪的时候,青藏山巅高唱起圣歌,随风飘洒的青稞面点缀着我的身躯,为我洗尽满身的风尘。沐浴着最圣洁的金黄色阳光,我感觉自己化作一棵离太阳最近的树,枝叶挥舞着内心无尽的欢愉。
肃穆的僧人在庙宇前跪拜,俯身低吟古老的经文,手中的转经筒旋绕着,仿佛光阴来去,生死同一。
我借宿在一间半山腰的寺庙里,同行的都是佛家虔诚的信徒,半生苦行枯寂,内心丰盈如花,风雨沉浮,不惧风浪。
面容肃穆的僧人着深红色的麻服,为我们送来青稞面和糌粑,素朴的餐宴过后,随他们去做庄严的功课,佛音缈缈,久久萦绕在心间,只觉得身处山河之间,何其壮阔,人这一生,不过如是。
陌生的人在我的肩头披上了素洁的哈达,请我饮一大杯淳朴的青稞酒,我怀着赤诚的信仰在庄严的庙堂里行叩拜礼,告别这一方人间净土。
我带来了脚印,留下了背影。足矣。
沿途搭车停停走走,有时在荒野里迷失了方向,会有热心的过路老哥拉着我坐上他的牛车。四处是荒野孤村,枯藤老树。
仔细聆听老哥的粗砺古调,伴着绛紫的夕阳,看着远处忧郁的牧人赶着成群的麋鹿,看着南飞的大雁和苍茫无边的大道,仿佛置身于一幅浓烈色彩随意泼洒的洒脱画作,只觉得心有沟壑气难平。
我开始歌唱,唱南方的姑娘和北方的秋凉,唱离乡的归客和远行的故人,唱颠簸的路途和不羁的梦想,放声高歌,唱少年去游荡…
有时夜里流落在荒野,架起支架搭好帐篷,烧着木柴来取暖。和同样落魄的伙伴大大咧咧地瘫坐着,偶尔喝一口从农夫那里讨来的桂花老酒暖热心窝,抬头望着苍穹,漫天星河似幻似真,璀璨无边,月亮满头白发,美得惊心动魄。
舟车劳顿,行途渐远。
万度关山,走过西北边陲,看遍塞外风霜。雄鹰飞隼,那么辽远苍劲。走过雪原云海,丛山密林,看过四季斑斓,也翱翔过彩云之南。偶尔休憩,看空山静谧,飞鸟猿啼,朝晖夕阴,晓风晨露,月凉如水。孤灯渔火,轻舟放晚,桅杆摇摆岁月的舒缓,海风吟唱远行的漫漫风霜。渔舟渐远,孤帆将尽,残阳如血,渲染天边无尽殷红。
人生天地间,万水千山走遍。
岁月是一首遥遥无期的歌,用汗水来作曲,用脚印来谱写,用爱恋来欢唱,把所有情怀,都留在山河……
连绵的大雨下得淅沥,土地泥泞,泥土缀连在裤管上,鞋子湿透,格外难受。我脚步匆促,躲在林间的巡逻站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朦朦胧胧的雨幕,四面八方涌来的雨滴哗啦着将我包裹,满目荒凉望不到边,以至于忘记了我身处何处,四顾苍茫。
我那落魄的脚步迟缓地在荒凉的国道上挪着,伸手拦着一辆又一辆的过路车辆,恳求着陌生的路客带我离开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我满身泥泞,找个简朴的旅馆,仔细洁净身体,洗干净脸庞上的风沙,再走下一程山河。
后来我回到故乡的田野,搭一间简朴的木屋,围上栅栏,养一只狗,种几簇韭花。
常与父母闲坐,喝一碗暖心的热粥,配上一碟清冽爽口的自制泡菜,随手在院子里摘两只黄瓜来啃,跟在母亲身后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看着……
等碧草连天,花开成海洋。我慵懒地躺在田野里,用心书写路上的人事景致。
再有那么一天,恍然间嗅到远方开了窖的桂花老酒飘荡起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浓郁芳香,于是静默着拾起旧日的行囊,随大雁北去,再随大雁南归……
一如年少模样苦旅抑或迷香
欢喜抑或坠亡你要去的地方
遗情处有诗章更行更远还唱
……
——陈鸿宇《途中》